江灵灵

【妖刀中心】《弱者》

三.花未归乡兵未爽

阴界裂缝情况的突然恶化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可恶...”晴明赶到的时候，阴界之门已开，一切为时已晚。

“那么，首席阴阳师晴明，现在你要怎么来阻止我呢？”隐没在阴气之中与晴明极为相似的身形冷笑着。

近日来，裂缝的位置变幻无常，而随着它扩大，妖物的出现速度和数量日益增多。接连几日的高强度战斗让晴明的神经也已经绷到了极限，但愈加恶化的情况却不容他有任何休憩。名誉是沉重的，除却妖物本身给人带来的威胁，京都之中平民的舆论更是压在他身上一层沉重的压力——这才不过三日，就已经传出了“安倍晴明贪生怕死抛弃京都”的谣言。连天征战下来，式神们也已出现了疲态，晴明比谁都更清楚这些情况。

但事已至此，京都就在身后，除背水一战外别无他法。

“示现真意，现成真姿，急急如律令！”折扇猛张，口中咒语飞速，须臾之间，全部式神现身于他面前。

——“晴明大人！”

“事情超出了预想，如今阴界之门已开，命令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京都！”晴明额上已见汗，话语却未有一丝放慢，“十二式神在先，其它人在后，用第一阵型！所有式神，全部出战！”

“哦？即使这种情况下也依然临危不乱吗？”黑晴明轻轻笑着，“好啊，那就痛快一战。让我品尝你的绝望吧，晴明。”

 

妖刀姬的位置在队伍的末尾。

以她的实力是不应该处在这个位置上的，许多式神评价她绝对够跻身最前方的十二式神之流。但现在她身边的尽是诸如蝴蝶精，觉一类式神。她置身其中，犹如鹤立鸡群。

晴明是式神领域的专家，对于各个式神的实力再了解不过。若是出于无意，绝不可能出现如此明显的安排错误。

阴界之门中妖物鱼贯而出，血色天幕下它们变得更加狂暴，对于不处于最佳状态的式神们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

各色妖力的光芒亮彻了阴界之门前的苍穹。

“领会吾之豪拳！”

地狱的巨手破地而出，像是将世界拿捏掌中，所抓之妖尽然粉身碎骨。

“令汝观吾御风之力！”

漫天黑羽化作利刃，寒光毕露间，极速旋转的暴风临世，所向之处，众妖披靡。

“引你入地狱之途！”

绝色女子淡然一笑，座下妖异青灯赫然闪亮，所见之妖皆为其勾魂夺魄。

那边黑晴明折扇轻挥，群妖嘶吼，阴界之门所在之处妖物仿佛决堤洪水般源源不断。即使式神们在其中穿梭，脚下妖血遍地，升腾飞溅，要抵挡这群被剥夺了智力的亡命之徒的一波波冲击仍并非易事。

“六根清净！”

言灵·星！

作为核心的晴明怎会脱离战场？只见他脚下术式法阵光芒迭起，双手结印，名为星的言灵在这血原之中爆发出太阳般的耀眼。光芒所照式神皆精神一震，一个言灵的作用竟让式神们的队伍又挺进几分，生生将妖物们逼退几分。

妖刀侧斩，一招直取身边三只妖物性命。这些退到后方的畜生都不过是低级之辈，又怎是妖刀的对手？一瞬间妖血四射，视野顷刻间模糊起来。

妖刀姬退后一步抹去脸上鲜血，托这个轻松位置的福，她的神智依然清醒。

所以那个声音传来时，也显得无比清晰。

阴界之门之中传来轰然巨响，仿佛地狱的三头犬在冲击着身上生锈的枷锁。黑晴明眼中喜色毫不掩饰，一跃而上，大张双臂，像是忠诚的信徒恭候着神明的归来。

“归来吧，阴界之王哟。”

咆哮震天，声音凶残似覆海之下的猛蛟，威严似九天之上的青龙。巨型身影显现，仿佛无形之间施加言灵，群妖眼中血色更甚，攻击俨然成为自杀式。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最平常的小妖也足以威胁到一个上等式神。

“阻止他！”晴明见状瞳孔紧锁，全力大喊，数条命令符咒齐上。鬼火沸腾，式神们狂战怒吼，然而疯狂的妖物撕咬着他们的身躯，生生拖动在地，即使被他们的妖力击碎了身躯依然不松口。

“疯狗！”酒吞童子骂道，妖酒壶口中所吐妖力将周遭妖怪击出数步之远，但随即更疯狂的攻势也集火了这位群妖之王。枪林弹雨般的妖火之中，式神们早已伤痕累累，即使他们不惧死亡地狂冲，也依然阻止不了接下来所发生之事。

巨爪自虚无通道跨出，就连阴界之门都似乎承受不住来自其的威势而微微颤抖着。它的出现让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头长度足有二十丈开外的巨兽，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自然界生物最强悍的部分集于一身，风火水雷四元素环绕着身躯，那是自天界堕落的神明，自地重生裂身为最恶的魔鬼。

麒麟！

威严的吼声盖及全场，群妖早已失去理智，血肉横飞中依然有着数不清的嗜血的眼睛在闪烁着饥馑的光。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妖刀的黑芒攀上了她半身，战服为血染作诡异的红黑色。她转腾挪闪，妖刀的挥舞已然出现虚影，刀下亡魂累累，但即使海量的鲜血染红了身躯，刺激着癫狂的灵魂，名为村雨的妖刀依然洁净如故，不染一丝杂质。

战斗的意识在疯狂地与本心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耳边的声音像是也被过滤的只剩下刀刃切割空气和肉体的撕裂声与杀戮之下死者最后的尖叫声。

回首远顾，她金色的瞳仁之中仿佛也已燃起了战火，烧灼着麒麟睥睨众生的身姿。

痛楚激发了这头巨兽的全部凶残，它仰天咆哮，大地为之震颤，震得人耳膜几乎失聪。眩晕感让许多力竭的式神直接瘫软于地，其后疯狂的群妖汹涌而上，如一群饿疯了的鬣狗。

“稳住！集中妖力攻麒麟！不要管杂兵！”领头的式神喊道。

麒麟巨爪纵起，而后又重重踏于地面。言灵领域扩张，刹那之间血气爆裂，妖怪在他们未反应过来的当儿便已被抽取了妖力，生命还有灵魂——他们几乎是瞬间被那言灵吸成了干尸，倒地的时候放大的眼球中呈现出的，正是那用他们做养料而增长的身躯。

伤口几乎是在眨眼间愈合，吼声直击灵魂。形似八岐一族的技能“嘶吼”。但就算是十等级的八岐蛇的“嘶吼”与眼前这阵仗相比，也不过是小蛇温顺的嘶叫罢了。

就算是十二式神也不由得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们在队伍最前方，受到的伤害也最大。而身后的式神们虽说伤害相对较小，但灵魂也更脆弱。许多小式神被波及到便直接化作鬼火消散，从此灰飞烟灭。

“晴明大人！！”

晴明也具有灵魂，且他以人类之躯站在最前方，原本他也讨不得好。但言灵·守的防护力还足够——至少加上这些挡在他身前的式神，算是足够了。

“妖狐！白狼！红叶！”晴明几乎目中滴血地看着三式神的目光在“嘶吼”中渐渐涣散，随后无力倒地。

“晴明大人...”身边的式神担忧地看着他。

首席阴阳师猛地咬牙：“继续进攻！它的弱点是胸前的标记！”

式神们燃尽了所有的鬼火，妖力输出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指数。麒麟长鸣，空气化作狂风相互切割摩擦出闪电，闪电划过空气的高热又催生出火焰，火焰与高空的冷空气相撞降下巨大的水灵鲤。四色光球在空中汇集，仿佛天灾压境。

“不好！”式神们焦急狂吼，“打掉它！”

妖刀姬昂首望去，金瞳中已不剩多少清明，她身边的小式神多为辅助，战斗的重任全在她身上。长久的杀戮已经攻入了她的精神，本身意志像苟延残喘的茅屋般摇摇欲坠。

“来不及了...”她终于听到了一个还能辨识意义的句子。

 

“来不及了。”北条一郎抱胸而立。

“北条大人，真的...真的不能再延续一段时间了吗...”男人额头已见汗，一村的重任在身，压得他这副步入中年的身躯几乎不堪重负，“再过一阵子！村子一定能筹集足够的钱！”

北条一郎翻了个白眼：“时间不是我说了算的，水神大人已经不想继续惩罚你们了，就是带点条件罢了。我作为阴阳的沟通者，也只能照章办事。我还体谅你们，把这小姑娘给我就不再要钱了。小姑娘是水神叫我要的，可不是我要的。你们不待见我没什么，难道你们想得罪神吗？”

“这...”男人低垂了眼，看向身后的女孩。

她站在那，即使是在初夏，也依然像受了凉似得瑟瑟发抖。

北条一郎突然宣布要把她作为祭品送给水神来解除旱灾，理由是她身上有着不属于人界的阴气。人们议论纷纷，却没几个人公然提出反对。旱灾搞得大家已经饿了几个月，水肿病已经成了流行病。再持续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死一个姑娘保全全村，没人会对这笔划算的交易提出异议。

除了她的父亲。

但很明显，现在名为“大局”的无形事物已经让他也失去了最后的反抗能力。

男人点头了。

 

子夜，轻微的响动从北条家传出，但这些响动还不足以赢得别人的注意。

她被反绑的肩重重地撞在木柜上，退无可退，口中的布条让她无法发出任何有效的求救声。男人不敢面对被自己亲手推上断头台的女儿死前最后的绝望，这最后一夜陪伴她的只有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刽子手的男人。

“小姑娘，你最好还是从了我为好。”北条一郎的笑容从未显得如此狰狞，淫色毫不收敛，端详着她的面颊，这曾经让全村人赞叹的美丽如今已被恐惧扭曲得不成样子。

瘦小的身形被灯光映照，影子拖得很长，尽然笼罩在她身上。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墨黑的瞳仁中满是乞求。

“不过呢，还得确认一件事。”他俯下身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着墙上的“村雨”道，“如实回答的话，可能会被免于送上祭台的哦。”

——“你确定你曾经被我的‘村雨’呼唤？”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这是她唯一的求生机会了。

北条突然哈哈一笑，松开了手：“那就好，那就好。观星结果显示这场旱灾即将结束，我还以为我装不下去了呢，没想到我北条竟然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一个真正的村雨祭品。”

观星...？

这是阴阳师的基本技能，“灵视”使用最低级的形态——通过观测星云中的法则来判断气候的变化。只是那时身为凡人的她不懂，其他人也不懂。阴阳师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神明的旨意。

他欣赏着她的美颜，像在打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放心小姑娘，与其在这个破村子里碌碌无为一生等到你这漂亮的小脸变成半老徐娘，还不如把你的生命交给我的‘村雨’——难道不是吗？”

“你不知道吧，我们北条家锻造的‘村雨’是绝对的百刀之王，只不过一个王必然需要血染的王冠。百年一次的开刃，非要被它选中的祭品才可以。”他眼中闪着狂热的光，像是已看见了人生路前方的锦绣河山，“‘村雨’太挑食了，幸亏你及时出现，救我于水火之中。哼，学了这么久的阴阳术，还是一个没名儿的小道士。明天午时三刻，你的血会以祭祀之名，为‘村雨’加冕。无论是谁拥有它，都是最强的武士。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生命，我会带着它离开这鬼地方，去向繁华的京都，成为武士之王，那可是绝高的荣耀，属于最强者。”

“不过...”他又低下头来，灯影下他的脸诡异恐怖，“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不能浪费了。‘村雨’不挑剔身体，即使被弄脏了，还是可以吃的。”

他的手缓缓伸向她前胸的衣襟：“弱小的反抗没有意义。一朵含苞的花反正明天就要凋谢，还不如今晚让我看看你绽放的样子。”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泪水划过脸颊。

妖刀曾经问她要不要成为强者，因为她的一时懦弱，甘于弱者的地位，才会落到如此下场。

正如他所说，因为她的弱小，所以连反抗都显得毫无意义。

因为她是“弱者”，所以命运只有被“强者”所伤，而这会成为“强者”的荣耀。

这就是“弱者”的宿命啊...

“是啊，都是因为你是‘弱者’。”

那声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她猛张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供台上的太刀。

一丝微小到极致的黑芒缓缓在太刀上游走。

“如果变成‘强者’的话，一切都会被挽回。”

“就算是铸造者的血脉，废物的灵魂也恶心的很。你的灵魂是那样纯洁，值得成为我的食物。”

她一瞬间竟是怔住，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神态的骤然变化让北条都吃了一惊。

“强者...”她喃喃道。

“是啊，付出‘弱者’的灵魂，换来‘强者’的力量，最公平的交易。”“村雨”低语着，“手握力量的刀柄，抛却一切，斩断杂念。”

“你就是强者。”

“村雨”湛然闪耀，仿佛地狱之门开启般的黑芒填满了整间屋子，在她眼里却变了一番样子，仿佛通向皇座的通道般令人向往。

“怎，怎么回事？！”北条一郎惊声尖叫。

她伸出手去，触碰妖刀的一刻仿佛用尽了此生全部的决绝。

 

“付出灵魂，过去“弱者”的一切不必再忆起。”

背后黑发飘扬，宽松的布袍无风自动，迷蒙之中，身着黑色战袍，散发着强大气息的少女回眸看向她，与她相同的容貌，金瞳之中却毫无情感的温度。

“身为刀，心为刀，此生为刀。”

黑色巨刀便不知从何而出，与她伸出的手掌相聚不过几寸之遥。对面的少女开口像是想说什么，但在力量的呼啸中被淹没的干干净净。

“了无姓名，了无过去，唯独为力量和杀戮而存在于世间的强者。”

来做个约定吧。

不要再当弱者了，好吗。

她紧紧地握住了刀柄，仿佛握住了世界的权杖。混沌之中，像是阴阳一瞬间被撕裂，而那原本漆黑如墨的瞳仁竟是顷刻间被刃上寒光染作了王冠般的金色。

“——妖刀姬。”

 

虽说是沉重的黑夜，在那一刻却似乎比白昼还要明亮。磅礴如海的妖力冲天而起，天地仿佛最忠诚的仆人，抹去自己的颜色俯下身来恭候着最强之人的加冕。

而为王冠上色的鲜血，除却祭祀之人，还有另外的一种——来自亲手打造它的工匠。

妖刀村雨，为北条家族所铸。

北条一郎瘫倒在地，眼中映出他所见到的最后的影像。

那是一名拥有倾城笑容的女子，此刻手持巨刃，战服加身，悬浮在空中仿佛一座山岳般高不可攀，金色的瞳仁之中，只余王者一般的冰冷。

 

苍穹之中突然降下了巨大的霹雳，照亮了被血色染红的天空。在这天造地设的幕布之中，黑色刀影狂冲而起，火光摇曳间，那影子勾勒出豆蔻少女般美好的曲线。

“那是！”晴明抬起头，瞳孔骤缩

“嘶吼”直击灵魂，但刀是没有灵魂的。原本属于“弱者”的灵魂早已作为筹码交换了力量。

麒麟感受到了耳边被劈斩开来的空气，向身边望去。

映入那双巨眼的是一把妖气流转的黑色巨刃，它破空而走，一切阻碍之物皆为其劈斩开来。